2005年10月10日,星期一(GSM+8 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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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兵人生,山高水长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在中印缅交界处有一片方圆数百公里的原始森林,63年前,3万多名中国远征军战士惨死在这片危机四伏的“绿色魔窟”里,这是世界军事史上极其悲惨的一段往事。
  活着走出这片原始森林的3000多名战士中只有一位是女战士,这位坚强的女战士至今仍然健在。谈及当年那段惨绝人寰的往事,这位85岁高龄的抗日英雄不禁泪如泉涌……

  盟军配合不利,远征军被迫闯进“绿色魔窟”
  1920年,刘桂英出生在长沙郊区一个农民家庭,因贫寒她3岁就被送给长沙一户姓刘的人家当养女。她10岁时,养父和养母相继病逝,她被送到了长沙贫女院安身。1937年,在贫女院学习了7年的刘桂英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长沙市湘雅医院护士助理班学习护理知识。
  抗日战争爆发后,刘桂英同几个热血青年一起报名参加了中国军队新22师。她被分配到野战医院,成为了一名女护士兵。
  1942年3月8日,日军攻占了缅甸的首都仰光,切断了最重要的国际运输线路——滇缅公路,威逼印度和中国的大西南。为了保卫滇缅公路,中国政府抽调了10万精兵组成远征军奔赴缅甸和英美盟军协同作战,联合抗日,刘桂英就是这10万名战士当中的一员。
  到达缅甸以后,中国远征军浴血奋战,沉重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但是后来因为英军配合不利,远征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5月上旬,中英军队开始撤退。日军切断了远征军的归国通道,少数战士跟随美国统帅去了印度,大部分战士在杜聿明将军的带领下被迫进入野人山,准备从那儿绕道回国。
  野人山位于中缅印交界处,绵延千里,纵深200多公里,山上乔木遮天,终年不见天日,猛兽成群,蚂蟥遍地,传说还有野人出没,当地人把这片方圆数百公里的无人区叫做野人山。1942年6月,数万名疲惫不堪的远征军战士走进了野人山,开始了他们的“死亡之旅”。
  走进原始森林后,战士们才发现森林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浩瀚,成千上万颗生长了千百年的大树巍然耸立着,层层叠叠树叶遮住了天空,阳光都照不进来。偶尔看到筛子眼儿那么大的天空,战士们都会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而到了晚上,豺狼虎豹全都跑出来了,野兽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山谷里,听得人毛骨悚然。战士们用芭蕉叶和树枝搭成棚子,一个棚子大约有三四平方米,能睡10个人,大家就挤在棚子里过夜。
  刘桂英、何珊、笑春、孙月霞、王苹这5位护士班的女兵紧跟在队伍后面徒步前进,脚上都是血泡,疼得钻心。
  进山10多天以后,热带原始丛林的雨季到来了,天天都下着倾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战士们举步艰难,下山的时候就在泥水里滚。有时山洪“轰隆隆”地冲下来,一下子能冲走很多人。有一次,刘桂英看到整个班的战士一起被山洪冲走了。
  军部那张地图也不管用了,战士们经常是走了好几天又回到原点。在这片原始森林里,他们迷失了回国的方向,回家的路出乎意料地艰难而漫长。
  一个月后,部队断了粮,有几名战士被活活饿死了。
  连续多日以树皮和草根裹腹,很多战士的身体开始浮肿起来,步履蹒跚。有的战士走着走着,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刘桂英和护士班女战士想:我们5个人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死在一起。她们手拉着手,互相鼓励着往前跋涉。
  雨季的丛林是蚂蟥的天下,刘桂英每天都能从身上逮到一大把蚂蟥。有一天,战友徐进宝、钱一平和王苹冒雨去寻吃的,等到天黑满身泥水归来,换衣服时,他们发现腿上、肚子上不知什么时候都爬满了蚂蟥。急中生智,护士长何珊发明了“火燎法”,这样战士们后来才少受了些皮肉之苦。
  和蚂蟥一样猖獗的还有蚊子。有时走在低洼处,埋伏在那儿的成千上万只蚊子如同一片黑云似的向大家飞过来,大家只能抱头逃跑。
  成天雨淋汗浸却又无法洗澡,女兵们的头上都生满了虱子,白色的虱子粘在头发上,好象撒满了白芝麻。女兵们被虱子咬得苦不堪言,边走边抓。
  进山之前,她们天真的想:快点撤吧,野人山是天然屏障,撤进山日本鬼子就拿我们没办法了,山里可能还有很多野果和野味呢!但是走进野人山后,女兵们才发现她们的想法是多么幼稚,野人山分明就是一个可怕的“绿色魔窟”。

  战友相继惨死,坚强女兵无处话悲凉
  在这条险象环生的死亡之路上,死神紧紧地尾随着战士们,随时都在伺机吞噬他们的生命。刘桂英没有想到,第一个离开女兵队伍的竟然会是温婉可人的笑春。
  进山几天后,笑春在寻找食物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毒蛇咬伤了,姐妹们及时用土方对她进行了抢救,毒性没有发作。但是她一直觉得胸口闷胀难受,走路也没有力气。
  那天,刘桂英和何珊搀扶着笑春一起赶路。走着走着,刘桂英和何珊突然想去解手,笑春便独自一跛一跛地往前走。过了三四分钟,刘桂英和何珊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救命啊!”她们抬头看时,只见一只恶狼已经叼着笑春往前跑去。她们拼命地追了过去,一边大声叫道:“有狼,有狼……”营长听到叫声,一枪打中了狼的后腿,狼受伤后放下笑春逃走了。她们跑到笑春身边,发现笑春的颈部动脉血管已经被狼咬断了,血流如注。几分钟后,笑春离开了人世。
  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同伴在自己面前死去,姐妹们悲痛不已。面对茫茫的原始丛林和不可预知的命运,她们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
  越往山林深处走,山林就越显得阴森恐怖。这时,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瘴气开始在军队里肆虐横行,成千上万名战士倒下了。路边和草棚里堆满了战士们的尸体,尸体散发出恶臭,闻之使人晕眩。
  一天夜里,娴淑美丽的孙月霞突然发高烧了,一直烧了好几天,而且呕吐不止。刘桂英知道,孙月霞也染上了可怕的瘴气。明知道有可能被传染,姐妹们仍然陪在她身边照顾她,想等她病好了一起走。孙月霞发疯似的赶大家走,大家仍然不肯丢下她。然而,几天后,持续高烧的孙月霞进入了一种癫狂状态,有一天,她趁大家不注意,疯狂地跑到悬崖边上,纵身跳下悬崖。
  两个星期后,活泼开朗的王苹也染上了瘴气相继死去。
  5名女兵只剩下刘桂英和何珊两个人了。刘桂英的男友也是远征军战士,后来他掉队了,正巧遇到了刘桂英和何珊,于是3人就一起走。一天,何珊因为吃了有毒植物腹痛不止,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刘桂英和男友轮流搀扶着她往前走。这样走了两天,何珊再也走不动了。
  山里又下起雨来,何珊开始腹泻和发烧,泻出来的全都是黑水,她躺在那儿,一动也动不了,临终前,她对刘桂英及其男友说:“你们要争取回到祖国,把我们到缅甸打仗和穿越野人山的经过告诉国人,我们是为国捐躯,我们是爱国青年。”
  
  活着走出野人山,她是惟一一名幸存女兵
  看着一个又一个战友的相继离去,刘桂英的眼睛湿润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拼死我也要爬回祖国!”
  有一天下半夜,刘桂英走出棚子去小便,正准备蹲下,猛然发现右前方不远处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正盯着她。她一下子呆了,浑身哆嗦,心想这下完了,可又不敢往回跑,怕弄不好连男友的性命也要搭上。野兽咆哮着向她一步一步逼近……在距10米远的地方,刘桂英看清楚是一只大黑熊,她下意识地拎着裤子站了起来……奇怪的是,那黑熊竟然站在原地不动了。这时男友也被熊的叫声惊醒,大声地叫她的名字。刘桂英不敢回答。此时,牺牲自己保全男友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她咬着牙,抿着嘴,向熊走去……奇迹发生了,就在她向熊逼近时,熊却摆摆头,掉过身子目中无人地走了。刘桂英踉踉跄跄地跑回棚子,一下子扑在男友怀里哭开了……
  因为见过太多人死去,刘桂英已经麻木得不再害怕死亡了。她不再去想是不是能够走出野人山,是不是还有生的希望,她只是在一种生命本能欲望的驱使下机械地向前走着。就这样他们沿着累累白骨指示的方向从夏天走到了秋天。
  这天,他们和另外几名掉队的战士一起艰难地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忽然,刘桂英看见前方有一些红色、绿色和黄色的帐篷,她以为是“神仙湖”,也就是海市蜃楼。男友告诉她,帐篷边有人正向他们招手呢!刘桂英定睛一看,全身都有劲了,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用几近嘶哑的声音喊道:“我们死不了,我们有救了!”
  原来,部队终于与司令部取得了联系,盟军用飞机往森林里投下粮食、衣服、药品、电池、发报机、火柴、刀具和降落伞等物资,战士们把降落伞撑开来做成了帐篷,在帐篷内设立了供给站。这是7月底的事情,刘桂英和她的男友到达时已经9月中旬了。
  几天以后,刘桂英和最后走出野人山的一批战友被送抵印度朗姆茄的基地。一个女兵活着爬出野人山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基地。基地上的战士们都跑过来看望刘桂英,基地上的美国人、英国人、印度人也都热烈地欢迎她,大家举起大拇指,佩服地称她为女英雄。
  中国远征军以10万之众出国,活着离开战场的只有4万多人,而最终穿越野人山回归国境的只有3000多人,刘桂英是惟一一位活着走出野人山的女兵。
  在朗姆茄基地的那段日子,刘桂英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军营里飞来飞去。几个月以后,她和男友在那儿举行了婚礼。1943年,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历经坎坷,晚年依然坚强乐观
  1945年1月,中国远征军对盘踞在野人山的日本第18师团进行反击战斗,取得了胜利。随后,刘桂英夫妇抱着女儿回到了阔别3年的祖国,在安徽怀宁安了家。
  抗日战争胜利后,刘桂英以为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谁知道曾经与她生死与共的丈夫竟然爱上了别人,离开了她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她伤心极了。在最难熬的时候,这个曾经依靠坚韧不拔毅力走出野人山的女兵竟然想到了跳河自杀。但是为了两个孩子,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靠打零工和好心人的接济勉强度日。
  后来,刘桂英在当地一所小学谋得了一个教师的职位,她的生活才逐渐安定下来。
  “反右”运动开始以后,因为有跟随远征军出国征战的“历史问题”,刘桂英成了“女特务”和“黑五类”,被揪出来批斗。1962年,她被遣送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这一改造就是整整30年。
  1988年,刘桂英的二女儿申霞无意间看到远征军第1军军长孙立人在北京受到表彰的消息,她马上告诉了一直生活在皖西南怀宁石牌镇的妈妈。于是,刘桂英写信与中国美术家协会的叶浅予先生联系。在叶浅予先生的帮助下,1990年,蒙辱受难50多年的刘桂英才获得了平反,恢复了教师身份,按照退休教师的待遇领取退休金。这一年,她已经70岁高龄。
  作为远征军抗日的“活档案”和“活化石”的刘桂英老人,如今定居在合肥,和女儿生活在一起,她每月的退休金只有400多元。她把自己当年在印度用过的毛毯和手电筒无偿地捐献给了重庆抗日历史博物馆。
  8年抗战,10年教书,30年下放,刘桂英这一生可谓历尽坎坷。虽然吃了那么多苦,但是她仍然坚强乐观。如今,刘桂英老人已经85岁高龄。她说,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才,她没有后顾之忧,能够这样健康地活着就已经很快乐了。